造神系统-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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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一门皆死,他做完了最后一件事,心下安宁了。”
“最后一件事?他找见了鬼谷子?”
“不。老执事说鬼谷子已经殁了……”
“那我自己游历天下!”
“不。他要我带你去吴越南墨。”
小荆轲不说话了。毕竟。父亲的决断他还无法评判高下。
次日,父亲带着小荆轲跋涉南下了。历经大半年。他们终于凭着吕不韦老执事留下的密图,找见了墨家最后的一支隐居士侠。父亲将荆轲留在了墨家,便永远地没有消息了……十五年后,荆轲踏出了吴越大山,遍寻列国,竟再也没有父亲的踪迹。从此,荆轲对吞没了吕不韦以及自己亲生父母地秦国,有了一种深深的仇恨。依天下大势,荆轲清醒地知道,只有投奔秦国,才能建功立业。可是,依着墨家的独立抗霸传统,依着自己的仇恨之心,荆轲对秦王对秦国都有着一种很难说清楚的逆反之心。如此,荆轲多年漂泊,始终没有遇到值得认真去做地一件事,直到燕国……
荆轲从来没有想到,以经邦济世为己任的他会成为一个刺客。
从心底说,无论专诸、要离、聂政、豫让等一班刺客如何名动天下,荆轲都不会选择刺客这条路。假如不是田光,不是太子丹,他决然不会有此一诺。当然,更根本的一点在于,假如所刺不是秦王,他决然不会接受这一使命。唯其是刺秦,唯其是除却列国公敌而使天下重回战国大争之世,荆轲终于答应了。荆轲明于天下大势,又对秦王嬴政做了多方揣摩,深深知道,秦王嬴政远非寻常君王。且不说护卫之森严,毕竟,再森严的护卫在荆轲眼里都是无足轻重地。荆轲在意的。是嬴政本人的秉『性』特质。秦王嬴政,虽不是军旅出身的王子,但却是少年好武且文武两才皆极为出众的通才,其机变明锐见事之快,天下有口皆碑。荆轲相信,无论六国人士如何咒骂嬴政,但没有一个人敢于蔑视秦王嬴政地胆略才具。如此一个已经鼓起飓风而正在席卷天下的君王,要以之作为刺杀对象。荆轲不能不有所忐忑。尽管战国历史上曾经有过曹沫、『毛』遂、蔺相如等不惜血溅五步而胁迫会盟君王的先例,但在荆轲看来,那不过是一种彼此会心地认真游戏而已;与其说是名士胆略的成功,毋宁说是会盟君王有意退让;毕竟,君王会盟的宗旨是结盟成功,诸多难堪的让步包藏进突然而来的胁迫之中,不亦乐乎!刺杀秦王则不同,那是真实地要取秦王嬴政地『性』命。要掀翻业已形成势头的天下格局,要中止秦国大军的隆隆战车。这一切,都寄希望于一支短短地匕首,当真是谈何容易!然则,唯其艰难。唯其渺茫,唯其事关天下,荆轲胸中之豪气才源源不断地被激发出来。甚或可以说,假如没有如此艰难渺茫。荆轲根本不会做这个刺客。
荆轲地筹划是极其缜密的。
第一要件,是绝世利器。荆轲将田光献出地徐夫人匕首交给了太子丹,请太子丹秘密物『色』了最出『色』的工匠,给徐夫人匕首锋刃淬入剧毒。匕首淬成那日,太子丹请荆轲赶赴密室勘验。三个行将被斩地匈奴人犯被押进密室时,太子丹没有将匕首交给荆轲。太子丹自己执着匕首,站在五步之外,对三名人高马大的匈奴壮汉一掠而过。荆轲清楚地记得。一道碧蓝清冷的光芒闪过,三名壮汉的胳膊立即渗出一道暗红的血印,三名尚在兀自哈哈大笑地壮汉瞬间轰然倒地,一个响亮急促的打嗝声,三张面孔一脸青黑陡然死亡!看着那狰狞无比的面孔,生平第一次,荆轲心头猛然剧烈地跳动了。那一刻,他分明看见了头戴天平冠的秦王嬴政轰然翻倒在地……荆轲接过徐夫人匕首。二话没说便走了。
第二要件。是能够踏上咸阳大殿,并能被秦王亲自召见地大礼。邦国之间。最大的礼物便是土地。太子丹本意,是要将与秦国云中郡相邻的全部畜牧之地八百里,献给秦国为礼物。可荆轲说不行,那是燕国事实上已经不能有效控制的地域,作伪之象一目了然;要献地,只能是燕南之地。燕南之地,是燕国易水之北、蓟城之南的最为丰腴的平原丘陵地带,也就是后来的广阳郡。这燕南之地,原本是古老的蓟国土地,古地名叫做督亢。春秋时期,燕国吞灭蓟国之后,燕国中心从辽东地带迁入蓟国,蓟城便做了燕国都城。从此,燕国便有了两翼伸展地两大块沃土根基:西南曰燕南,东北曰辽东。辽东虽肥,却失之寒冷,渔猎农耕受制颇多。燕南之地气候温润多雨,土地肥沃宜耕,便成为最为金贵的腹心粮仓。燕国能立足战国之世,十有八九是燕南之地的功劳。
太子丹虽然大为心痛,最终还是赞同了。
荆轲立即下令亚卿署、境吏署、御书署三署皆燕国官职:亚卿执掌实际政务,境吏掌边境,御书掌文书。绘制新的燕南地图。对这卷地图,荆轲亲自做了精心筹划,提出了制作样式:粗糙牛皮绘制,贴于三层绢帛之上,两端铜轴,做旧做古;制成之后,装于一尺三寸宽、三尺六寸长的铜匣之中。对于地图绘制之法,荆轲提出了一个独特的要求:地图名称用古称——督亢地图,地图中所有的地名与画法,必须使用最古老的春秋燕国时期地名称与尺寸;总之,要做到不经解说,无人看得明白。此图之外,荆轲提出,再制一幅材质寻常而内容相同地地图,只是尺寸稍小。太子丹对荆轲的种种奇特要求大是疑『惑』,却也一句话没说,只下令一切依上卿之令行事。如此一来,这幅督亢地图竟整整制作了半年,方才完工。交图之日,荆轲邀来太子丹,在密室中将徐夫人匕首脱鞘,小心翼翼地放置进地图卷起,而后捧起卷成筒状地地图,树在胸前轻轻摇动一阵。见无异状,这才长吁了一声。
“粗糙牛皮带住了匕首,不使其滑脱,妙!”太子丹一阵大笑。
“刺客之要,细务丝毫不得有差。”
荆轲面无表情地对太子丹讲述了诸般谋划奥秘,桩桩小事件件有心,将素来机警过人的太子丹听得目瞪口呆。最后,荆轲说了专诸刺僚的故事。一声感喟道:“以鱼腹藏鱼肠剑而蒸之,将一道蒸鱼呈现于案而内藏短兵,此千古奇思妙想也!刺秦者,旷古之举也。若无奇谋妙算,岂非儿戏哉?”
太子丹对荆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然则,对荆轲提出的另一件大礼,太子丹还是迟迟不能决断。
这件大礼,是秦将樊於期的人头。
对于一个富强的燕国。一个久经沙场地大将的意义是不言自明的。可是,对于濒临绝境的燕国,樊於期却几乎是毫无用处的。以老太傅鞠武的说法,反倒是个祸根。虽则如此,太子丹毕竟是个历经坎坷而守信重义的王子。交出一个绝路来投者的人头,对任何一个战国豪侠之士,都是不可忍受地折节屈辱。尤其,对于以养士著称的王子公子。更是难以接受的。战国四大公子名满天下,其最大的感召力便是豪侠义气。孟尝君一无大业,名头却响当当震动天下,其轴心,其根基,便是重士尚义。当此战国之风,要教太子丹这样一个义气王子交出樊於期的人头给秦王,无异于毁了太子丹在天下立足的根基。太子丹的痛苦是必然的。凡此等等,荆轲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然则,荆轲相信,樊於期不是愚昧颟顸之人,他一定会明白全大义而必得牺牲小义这番道理。荆轲本欲亲自造访樊於期,然思忖一番,还是先行告知了太子丹。
“樊将军末路投我,安忍以己之用而伤长者。愿先生另谋之!”
太子丹明确地拒绝了。荆轲也就心安了。
踏进樊於期地秘密寓所时。荆轲是平静的。荆轲说:“秦国与将军有厚恩,而将军叛之。秦王杀将军举族。又出重金、封地,悬赏将军人头。将军孤身漂泊,如之奈何?”樊於期唏嘘流泪说:“老夫每念及此,常痛于骨髓也!所难处,生趣全失,复仇无门,惶惶不知何以自处耳!”荆轲坦然地说:“若有一举,既可解燕国之患,又可复将军之仇,将军以为如何?”樊於期顿时目光大亮,急促膝行而前问道:“此举何举?”荆轲平静地说出了自己谋划,末了道:“此中之要,荆轲须得以秦王所欲之物,而能面见秦王。太子不忍,荆轲却相信将军之明察。”樊於期默然良久,站起身来,对荆轲深深一躬道:“幸闻得教也!”说罢,樊於期坦然跪坐,一口长剑当颈抹过,一颗雪白的头颅滚到了荆轲脚下……荆轲一眼瞥见了樊於期脖颈极是整齐的切口,不禁长吁了一声——没有坦然的心境,没有稳定地心神,一个人的自裁断不会有如此的干净利落。
那一刻,荆轲真正佩服了这个身经百战的秦国老将。
樊於期地人头,装进了一方特为打磨的玉匣。
太子丹闻讯赶来,整整痛哭了两个时辰,连声音都嘶哑了。
荆轲特意定制了一颗玉雕人头,使太子丹能以大礼安葬了樊於期。
第三要件,是物『色』同行副使。荆轲清楚地知道,刺秦,实则赴死;无论成与不成,刺客本人几乎都是必死无疑。刺杀未遂,死是必然的。刺杀成功,你能逃得出大咸阳的千军万马么?唯其如此,同行副使与其说是邦交礼仪之必须,毋宁说是士侠赴死之同道。对于如此重大的刺客使命,荆轲所需的同道无须多么高深的剑术功夫,剑术之能,荆轲深信自己一人足以胜任。同道之要,在于心神沉静,而不使秦国朝堂见疑而已。若能心智机警,相机能助一臂之力,自然是上之上矣!反复思忖,荆轲选定了自己与高渐离的好友宋如意。
宋如意是卫国人,自幼生于桑间濮上地乐风弥漫之地,生『性』豪放不羁,好剑,好乐,好读书。平生不知畏惧为何物。宋如意与高渐离,是荆轲游遍天下结识的两个知音。去冬三人聚酒,当荆轲吐出了这个秘密时,宋如意立即一阵大笑:“咸阳宫一展利器,血溅五步,天下缟素,人生极致也!快哉快哉!”高渐离却痛苦地皱起了眉头道:“早知今日,渐离当弃筑学剑也!”三人一阵哈哈大笑。火焰般的胡杨林弥漫着淡淡的轻霜薄雾。三人将散之时,宋如意说他要回一趟濮阳,开春之时便归。荆轲知道,宋如意要回去对自己的父母妻儿做最后地安置,甚话没说便送宋如意上路了。
雪消了,冰开了,宋如意将要回来了。
荆轲知道,自己上路的时刻也将到了。
“先生。秦军已经『逼』近易水了!”
太子丹的匆匆脚步与惊恐声音,使荆轲皱起了眉头。平心而论,荆轲对太子丹地定力还是有几分赞赏地,这也是他能对太子丹慨然一诺的因由之一。士侠谋国,主事者没有惊人地定力。往往功败垂成。
“太子何意?”荆轲撂下了手中地图,眉头还是紧紧地皱着。
“再不行事,只怕晚矣!”
“太子要荆轲立即上路?”
“先生!燕国危矣!……”太子丹放声痛哭。
“太子是说,决意要荆轲起程也。”
“先生!丹知你心志未改……然则。没有时日了!”
荆轲长吁一声,冷冰冰板着脸,显然不悦了。
“先生副使,遣秦舞阳可也。”太子丹的催促之意毫无遮掩。
“太子能遣何人?”荆轲终于愤怒了,“秦舞阳无非少年杀人,狂徒竖子而已!纵然去了,亦白送『性』命!提一匕首而入强秦,若能杀人者皆可。何须荆轲哉!”荆轲怒吼着。太子丹不说话了。猛然,荆轲也不说话了。沉默良久,荆轲长叹一声道:“我之本意,要等一个真正堪当大任者,好同道上路也。今日,太子责我迟之。荆轲决意请辞,后日起程。”
太子丹抹着眼泪深深一躬,嘴角抽搐得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第三日五更鸡鸣。白茫茫薄雾弥漫了蓟城郊野。三月春风犹见料峭寒意。待特使车马大队开出蓟城南门,荆轲已经完全平静了。看着副使后车威猛雄壮地秦舞阳似一尊石柱矗立在战车紧紧抱着铜匣的模样。荆轲一时觉得颇是滑稽。太子丹心思周密,三更时分送来一简,说为避秦国商社耳目,已经与一班大吏及高渐离等,先行赶到易水河谷去了。上卿出使秦国,堂堂正正送别全然正道。荆轲不明白太子丹为何一定要赶到易水去,而且约定了一处隐秘的河谷做饯行之地。仓促上路,荆轲心绪有些不宁,也不愿意去揣摩此等小事了。一过十里郊亭,荆轲立即下令车马兼程飞驰。
堪堪暮『色』时分,终于抵达了事先约定的易水河谷。
荆轲在青铜轺车的八尺伞盖下遥遥望去,只见血红的残阳下一片白衣随风舞动,心头不禁怦然一动。及至近前,却见河谷小道边一片白茫茫人群——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