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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源氏物语-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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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源氏公子心中大约在想:即使在上品女子中,要觅得一位称心美人,也非易事,世事真是玄妙难解啊!此刻,他身着一件轻柔的白衬衫,外罩一件常礼服,飘带松散,甚是随意。灯影中,姿态跌丽,竟是一位非凡的美人。要配上眼前这个美貌郎君,就是选个上品之中的上品女子,也是不够的。
  四人继续谈论世间各色女子的话题。左马头继续道:“作为世间一般女子看待,固然无甚欠缺;倘若要选择自己的终身伴侣,世间女子虽多,也难得称心之人。正如同男子辅佐朝廷,具经无纬地之才的人虽多,但要真正称职的人怕也就少见了。贤明的人,仅凭一、二人之力治理天下,也是很难执行的;必须另有僚属,在上位的由居下位的协助,在下位的受居上位的节制,这样才可使得教化户施、政通人和。一家之小,主妇也只有一人。然而严格论来,作主妇必须具备的条件也甚多。一般主妇,往往长于此,则短于彼;优于此,则劣于彼。若明知其有缺陷而勉强迁就选择,这样的事世间也是不会太多的。这不同于那些好色之徒玩弄女性,骗得众多女子来只为选择比较;只因此乃人生大事,要相伴到老,实在该慎重选定,务求其完全如意称心,毋须由丈夫费力帮助矫正欠缺。因此选择伴侣,往往很难决定。
  “另有一类人,所选定的对象,并不合于理想;只因当初一见倾心,而恋情又实难舍弃,故尔决意成全。此种男子几乎全是心慈忠厚之人;而他所爱的女子,也定然有可取之处。然而纵观世间种种姻缘,多显庸俗平淡,很难见到绝妙美满的。我等低微,并无奢望,尚且难得称心之人;更何况你们心性极高,何种女子才能与你们相配呢?
  “有些女子,虽相貌平淡,却正当青春年少,人也清纯可爱;若情信言辞温雅、字迹娟秀,收信的男子则为之倾倒,急忙致信,渴望一睹芳容。及至见面了,却隔了帷帘,推闻几声娇音传情。此类女子,精于掩饰自己的缺陷。然而在男子看来,便真是个窈窕淑女,遂一意钟情,热诚求爱,却不知这是个轻薄女子呢!此乃择配的第一难关。
  “对于主妇,忠实勤快,作个贤内助乃首要之务。如此看来,其人无须过分风雅;闲情逸趣等事,不解亦无大碍,且无伤大体。但若是一味蓬头垢面,过于看重实利,只知家常杂务,又如何呢?男子终日奔波劳累,田间有所见闻,无论国家大事、私人细节,或善事、恶事,总免不了想向人倾述,这些又怎可与外人随便谈及?便希望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妻子,心灵相应,无话不谈。有时或有满腹可笑可泣之事,或者他人关注的话题,颇想对妻子谈论。然而妻子却呆头木脑,只能对牛弹琴。终究只得心中回味,或自言自语,或独笑独叹。对此,妻子却又瞠目而视,甚至骇然问道:‘你这又是如何了?’。这样的夫妇真是可怜啊!
  “倘若这样,倒不如有个驯良如童稚的女子,经过丈夫竭力调教,或可养成美好的品性。这样的女子虽然不一定深可信赖,但教养总会有收效。与她相处,一看其可爱乖巧之相,便会感到她所有的欠缺,皆可容忍;可一旦丈夫远离,吩咐其应做之事,以及离别问突然发生之事,不论玩乐还是正事,这女子处理应对总不能自作主张,难以周到妥贴,实为憾事。这种不能令人放心的缺陷,也教人甚为为难。但有一种女子,平时冥顽无知,相貌也无可爱之处,却会显出高明的手段,真让人意料不到。”
  左马头详论纵谈,却终无定见,不禁慨然叹息。过后又道:“如此看来,何必论门第高下,更不必言相貌美丑,只求其性情不要过于乖僻,为人贤淑诚厚、平和温柔,便可作为终身伴侣。此外若具些精彩的才艺和高雅的情趣,这也不失为可喜的意外收获。虽稍有不尽人意之处,也无需强其补充了。只要忠诚可靠,外表的风情趣致后来自会日渐具备的。
  “世间更有一类女子:平时娇媚羞涩,每遇到恨怨之事,也强忍于心,如若不见,外表装出一脸冷态。到了悲愤填胸而又无法遣去时,便留下相思遗物、不尽凄凉的遗言、哀伤断肠的诗歌,独自逃往荒山僻处或隐身天涯海角。我幼年时听侍女们诵读小说,每每听到此类故事,总是格外悲伤,不禁泪下。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这种人未免太过轻率,也显得矫揉造作了。虽然心中痛苦,但抛开恩爱深重的丈夫,不体谅他的一片真心而逃隐远方,也真叫人迷们难解。以此窥测人心,这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行径,且是无聊之极的举动啊!或听见旁人盲目赞扬;‘志气真高呢!’感伤之余,便决意削发为尼。出家之初,尚心若静水,远离红尘,对世间俗事无一丝留恋之心。后来相知者来访,见面皆言:‘唉,可怜啊!没想到你觉有这般决心广丈夫情缘未绝,日日思念,不免流泪。待老妈们见此情状,频频对她说道:‘老爷真心怜爱着您呢,出家为尼,真是可惜呀。’此刻她渐生悔意,伸手摸摸削短的额发,自觉意气沮丧,无限怅们,心中也懊悔不及。虽然万般隐忍,但一旦落泪,往往触景情生,不能自己。结果是凡心大炽,后悔之心日增。这定被佛主斥为秽浊凡胎。出家不彻底,反而误入歧途,还不如从前苟且浊世好呢。有前世因缘较深的,未及削发为尼,即被丈夫找到,相偕同归;然而事后每每回想,均感不快,这竟成了怨恨之由!既已成为夫妻,无论好坏,总须互容互谅,这才不失这前世姻缘。总之此类事情一旦发生,今后夫妇双方,皆难免互相顾忌,。心中定然产生隔阂。
  “还有一类女子,一见丈夫另有所爱,便心存忌恨,公然与丈夫离居,这也是愚蠢之举吧?男子纵使稍稍移爱他人,但回想当初刚相知相识时的热恋,心中难免仍然眷恋旧情。这样的心情,也许会使夫妇重新言归于好;如今愤然离居,此心则会动摇,以致淡漠,从此便情断难续了。如此看来,无论何事,总应沉稳应对:丈夫做出令人怨尤的事,直向他暗示自己已经知道;即使有可恨之处,亦应在言语中委婉表示而勿伤感情。这样,丈夫对自己的爱情尚可能挽回。男子的负心往往全靠女子的态度来救治。但女子倘若全不在意,任其放纵,即使丈夫因为暂时的自由而感谢妻子的大度,但采取这种态度的女子,亦不免太过于轻率了吧?那时男子会如同未系之舟随波逐流,不思归宿,这才是格外危险的。你说是不是如此?”
  头中将听得此言,连连点头,紧接着他的话说道:“如今有此等事情,男子的俊秀和温柔为女子真心所爱,而男子有不可信赖的隐情,这就为难了。这时候女子自认问心无愧,宽容丈夫的轻薄之举,以为丈夫必然回心转意。可结果未必真是如此。那么也就只能如此:即使丈夫有违背自己的行为,女子除忍气吞声外也别无他法了。”话说到此,他联想起自己的妹妹葵姬,便探视源氏公子;但见源氏公子闭目假寐,似不曾听见,心中顿觉扫兴,容颜也显得快快不悦。
  这左马头于是作了裁判博士,大发议论。头中将想听到他优劣评判的结果,便热心地怂恿。左马头便又接着说道:
  “请听我用别的事情作比吧:比如细木工人,靠自己的手艺造出各种器物。若是造来用作临时玩赏的物品,其样式的选择就随心所欲,也没有什么定现。观赏玩耍的人,都牵强附会,认为这是最时尚的匠心独运,便纷纷效仿,感到是富有趣味的。但倘若是重要华贵的精细器物,且用来装饰庄严堂皇之处的,就必然有一定的格式,也就应当造得尽善尽美,物尽其用,这样便非请教高明的巨匠不可了。他们的式样,普通工人毕竟难以达到。
  “又如宫廷画院里的许多名画家,如要选出他们的水墨画稿来,一一比较鉴别,虽一时难以比较优劣,但终于还是可以判断的。可是画的如果是大家所不曾见过的神仙之境,或大海惊涛骇浪中的怪物,或中国深野荒山中的奇特猛兽,又或是都没见过的凶神鬼怪等,那么这些凭空想像之物,作者尽可全凭想像捏造,只求别出心裁,达到惊心骇目的效果即可,无须酷似实物,而观者也无从加以评说。但如果画的是世间常见的高山流水,眼前的寻常巷陌,或熟悉可亲、活灵活现的景点,或者画的是平淡的远山远景,林木葱茏、峰峦叠椅,近景中还搭配篱落花卉,异常巧妙。这时,名师的笔法显然技高一筹,这也是普通画师所不可及的。
  “再如写字,并无精深修养,只是挥毫泼墨,大肆渲染,装点得锋芒毕露,神气活现;粗略看来,实在是才气横溢、风韵流硒的宝墨。相反,具有真才实学的书法家,着墨不多,锋芒也并不显露;但若将两者并列于一道,让人反复比较揣摩,则孰优孰劣也是可以洞若观火的。
  “雕虫小技,尚且如此,更何况鉴定人心。依愚所见,凡逢场作戏的卖弄风情,故作的温柔施施,都不足信赖。此刻我想讲讲自己的往事,虽是情爱之谈,也请各位奉屈一听。”
  他说着此话,移坐向前,挨得近些。此时源氏公子也睁开眼睛,不再假寐了。头中将两手撑住面颊,正对着左马头,神情专注,甚感兴趣。这情景颇似法师登坛宣讲教义,教人看了觉得滑稽。但在此时,谈的人尽吐肺腑之情,已无隐讳之意。左马头于是讲道:
  “早些时,我的职位很是低微,遇着一个我所钟情的女子。此女相貌并不特别美丽。年少重色,当时我并无娶此人为终身伴侣之意。我一面与她交往,一面又颇觉不能如意,于是移情别处,问柳寻花,这女子便生出了嫉恨。我心中不悦,想:‘你气量宽大些才好呢,如此小鸡肚肠,实在令人讨厌!’但有时又想:俄身份这般低微,渺乎小哉,这女子并不因此看轻我,也真是难为了她!’所以我的行为检点起来,不再放浪形骸。”
  “她的能耐也真是不错:哪怕是不擅长之事,只要为了我,她都会颇为劳苦地去学,去做。某些技能,尽管木是她的拿手好戏,仍很下功夫,不甘落于人后。凡事都尽心竭力地照料我,也毫不违背我的心愿。她人虽好胜,但时时顺从我,态度也就日渐温柔了。她惟恐自己貌不出众,而失去我的欢心,便勉力修饰;却又恐旁人看见,伤了郎君体面,便处心积虑、时时退避。总之,无不刻意修饰自己。慢慢看惯了,觉得她的心地也真不坏啊!惟有嫉妒一事,叫人不堪忍耐。”
  “我当时想:‘这个人如此柔顺,总是小心翼翼,害怕失去我的欢心。我如果对她惩戒一番,威吓一番,她的嫉妒之腐也许会改掉吧。’实际上找的确已是忍无可忍。于是又想:‘我若向她提出断绝交往,如果她真心钟情于我,则一定会幡然悔改,戒掉她的恶癣吧。’我于是装得冷酷无情,不再理会她。她照例很生气,也十分怨恨。我对她道:‘你如此固执,就算前世有缘,也只得恩断情绝,永不再见了。今朝与我诀别之后,尽请吃你的无名之醋去吧。但我俩若想长久相守,那么我便是有些不是之处,你也该忍耐宽容,不要加以计较。只要你改去你的嫉妒之心,我便真心爱你。日后我若高升、晋爵,你便是第一夫人,异于凡俗之人了。’我如此这般自以为高明,因而得意忘形。岂知这女子微微一笑,对我说道:‘你现在身微名贱,一事无成,要耐心等待你的发迹,我一点也不觉得痛苦;但若要我忍受你的薄幸轻慢,等待你改悔,则日月悠长,渺茫无期,而这正是我所最感痛苦的!与其如此,不如现在我们就诀别吧!’她的语气毫不让步。我也愤怒起来,厉声说了许多愤激之言。这女子并不屈服,猛地拉过我的手,用力一咬,竟咬伤一指。我大声叫痛,威吓她道:‘我的身体受此残害,从此不能参与交际,前程被你白白断送了,面对世人我还有何脸面,只有入寺为僧了!今天就和你永别吧。’我屈着受伤的手指走出门去,临行吟道:
  “屈指一年合欢日,
  难耐只因妒心深?今后你也毋须怨恨我了。’那女子听了,悲泣吟道:
  “数尽胸间无情恨,
  应是与君分手时。’虽然如此赠答,其实大家并不愿就此诀别,只是此后一段时间,我不再与她通信,暂且四处游荡。”
  “此后,时值临时祭预演音乐那日深夜,忽然雨雪纷飞,花径风寒。众人从宫中退出,各自回家。我左思右想,除了那女子的住处,已无家可归。借宿宫中,又太嫌乏味;到另外一个装腔作势的女子那里去台夜,又难以得到温暖。于是忆起这个女子,不知道她那事后有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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