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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河套人家-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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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池坐在炕沿上,接过哥哥递过的烟,对住灯光点上吸了两口才说:“看过几家,人样样还行,就是礼钱太重。”

大青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如今这女子们咋都卖高价了! ”

苏凤池哈哈笑着说:“嫂,这你成了霜地的黄瓜——凉棒了,如今是商品社会了,干什么都得讲个价钱,闺女咋,闺女也有平价议价哩,就跟咱们卖的麦子一样! ”

“他二爹,你不会给咱瞅个平价的呀? ”大青妈不住地摇头,看来,今年冬天办喜事的计划又要吹了。

“难哟,嫂,实在不行,就去四川引一个,听说那里的闺女便宜,生养也冲手,我去过招弟家,嗬呀,人家跟公家脱钩了,自己开了个商店,雇了好几个四川女子。”

“那你去求求招弟,给咱引个路? ”大青妈的脸又亮了,似乎看到了光明。

苏凤河一直只抽烟不做声,他对弟弟的话一向不重视,假话在他口里是真的,真话在他口里是假的,咋信?

“凤池,你,不饿? ”凤河想让他的舌头歇一歇。

“就是! 嫂,你们吃过了? ”凤池把烟头按到炕沿上,明知故问。

大青妈不情愿地说:“二青那个没头鬼,又不知道钻到哪去了! 有两碗稀粥……”

“稀粥? ”苏凤池笑了,“好好,喝了下火,这几天我顿顿不是酒就是肉,心头火雾雾的! ”

大青妈只好把稀粥端给他。苏凤池也不用筷子,转着碗吸溜,不一会儿,就把两碗粥喝完,用黑手背抹抹嘴说:“哥,咱们大青的事,一是抓紧二是认真三要省钱,我熟人多,咱慢慢碰哇! ”

这是两碗稀粥的回报。

大青妈对他已不抱多大指望了。

正说话,大青回来。他干了一天营生渴睡得不行,回来睡觉。

凤池瞥了他一眼:“大青,城里的猪儿子好价钱呀! 一只改良猪儿子,卖五六十块了! ”

“真的? ”大青的精神上来了,有人关心他的事业,他就高兴。

“我问过招弟,人家可闹大发了! 开了一个什么环宇商店。招弟真有两下子,自任经理,服观六路耳听八方,买卖真红火! ”苏凤池不住地啧啧称赞。

大青冒出一句:“那他家宝弟咋回来了? ”

“回来了? ”苏凤池因为自己吹嘘出了纰漏吃了一惊,“他们倒腾羊绒,不是赚了大钱吗? ”

大青不吱声,对他二爹刚才提供的信息也产生了怀疑。

不过,猪儿子看涨,是总趋势,问题在于,有没有那样大的幅度。

苏凤池明白,自己的情报失去了价值,他的谈兴也淡薄了,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就下地往出走。

走出门又转过脸问:“哥,今年能收多少小麦? ”

“总共有个六千多。”苏凤河告诉他。

苏凤池打着哈欠走到小路上,耳畔还响着大青刚才的话,他一阵茫然,不久前,还在城里看见宝弟西装革履,皮鞋闪亮,满面春风,跟他说话都指手画脚装腔作势带上了“商品味”,怎么突然又回来了呢?

他去过招弟的“环宇商店”,论气派是够大的,因为招弟的男人原来也在供销社工作,人家近水楼台,买卖干起来当然顺手。

也没敢定,人家挣下大钱,把宝弟送回来。李虎仁老谋深算,他不会叫子女们在花钱上也“开放”的没远近。他还放出风声,不出两年,开一辆小四轮回来呢!

苏凤池正在分析宝弟回村的原因,有几个人议论纷纷从他旁边走过去,苏凤池对其中的一句话听得真真的。

“宝弟这回可栽深了! 大概连老本也跌进去了。要不,喝乐果干甚,那又不是二锅头! ”

苏凤池惊骇之余,踪开两条长腿就向李家颠去。

“哈,应了我的话哇! 不出百日,会有血光之灾! 啧啧! 看看! 应了哇! 神鬼不可欺呀! ”苏凤池咕地笑了一声,他在李家的地位,无形中又提高了。

“赶紧再给引弟请一次神! ”

他这样谋划着。

天黑,路也不好走,转过玉茭林,他扑在一个人的胸前。

“哎呀! ”

“老苏哥? ”刘改兴的声音拦住他,“收成不赖哇? ”

苏凤池以严重的口气说:“宝弟喝了……”

“没事儿! 救过来了! ”

“唔? ”苏凤池绕过刘改兴,继续去李家,他隐隐约约感到一种遗憾! 宝弟的形势还不十分严重。

“狗日的! ”他愤愤地吐出一句,不知对谁。

第二章

公元一千九百八十六年,注定要因为一个黑色的日子——七月一十八日——载人人类史册。美国的“挑战者”号航天机,从卡纳维拉尔角航天基地发射升空,三十七秒后起火爆炸,数百枚燃烧的碎片带着白烟落入太平洋。七名刚才还含着微笑向亿万观众告别的宇航员,全部烟飞灰灭。

整个地球惊呆了。

当然,目睹了电视屏幕上这残酷场面的于芳也同样目瞪口呆。

她不禁潸然泪下,为了那位与自己从事同一工作的女教师——奇里斯塔.麦考利夫,她是从美国一千名教师中被幸运遴选出来的佼佼者,带着去太空为自己的学生讲课的美好梦想上天的。

但是,她的梦永远没有醒的那天了。

方力元之所以对这天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他风尘仆仆从乡下出差回来,一进门,正碰上于芳以泪洗面,泣不成声。

“咦,于芳,你这是咋啦?!”

方力元顾不上洗脸喝水,把文件包扔到沙发上,赶紧来到妻子身边,惊疑的目光抚摸她仍然风韵动人的脸庞。

于芳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哽咽难语:“她死了。”

“谁?!”

方力元惊骇地吸口气,眼前立刻浮现出在京城离休后赋闲在家,身患心脏病的父亲。

“你不知道? ”

“知道什么? ”

“麦考利夫! ”

“什么人? ”方力元的心踏实了,但仍然如坠云里雾中。

于芳恍然大悟,半个月来,丈夫走马上任旗农林局局长,一头扎到农村搞调查研究。下面条件差,他又忙,可能没看上电视。

“挑战者号出事了……”

于芳关了电视机,复述那悲惨的一幕。

方力元胡子拉碴的脸上笑出一个原来如此:“吓煞我也! ”

“洗澡去吧! ”于芳也笑了一下,恢复了常态。

方力元没动弹,取出一支香烟,于芳很及时地为他点燃打火机。

屋子里立刻飘荡起一股烟草的芬芳。

“你这是惺惺惜惺惺! ”方力元接住刚才妻子的话茬说。

“航天事业属于全人类嘛,再说,麦考利夫是第一个上天的老师呀,真可惜,真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

“常使英雄泪满襟! ”

夫妻俩相视而笑。

阳光多么明媚,天色多么蔚蓝,两个人的谈笑又多么融洽啊。

这是方力元的家。一个美满得无可挑剔的家,一个于芳引以自豪的“窝”。这是她多年来惨淡营造的安身之处哟。

“辰辰呢? ”方力元环顾四周,微笑着。

“说是到同学家玩去了,我也没细问。”

“又要高考了,她还这么逍遥自在啊? 我看,闹不好,又得名落孙山,你这个教导主任,脸上可不光彩喽! ”

“还不是你娇宠的呀,养不教父之过,可没有母之过一说啊。”

方力元对妻子的巧辩付之一笑,是啊,妻子总是可以转败为胜,立于不败之地,昨天,今天都证明这一点,或许,明天还可以证实吧。

“实在不行,就报艺术学院吧! ”于芳胸有成竹。

“今年? ”

“不,明年。”

方力元默然无语,吐出一口烟雾,脸上涂满迷惘,直到现在,他都不是妻子的对手,这种局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去红烽了吗? ”于芳似乎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明明扫了他一

“……没顾上,那一片我还没过去。”方力元皱一下眉头。

难道,她也不能忘怀那个地方吗? 在那里她可是大获全胜啊! 而他,把一个地狱留在了那里!

“你歇会儿吧,我去学校看看。”于芳向他点点头,离开沙发走了出去,脸上泪痕犹湿。

方力元没听见她的话,他的思绪被拉得长长的,一直粘到那个白茨圪旦上。他如同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法判明颜色的梦,它从粉红一下变成漆黑。

“四清”工作队撤出大队,向公社分团集中,进入下一阶段的工作。

那天挺闷热,头顶上是厚厚的层层叠叠的黑云。苏凤河的大胶车赶到队房子跟前,他坐在车上抽烟锅,一只手爱抚着辕马的屁股,脸上毫无表情。

几个队员的行李一大早就收拾好了,金队长和前来送行的田耿、李虎仁话别。

“金队长,以后常来呀,红烽大队就是你们的第二个机关嘛! ”

田耿热情洋溢,跟金如民握手,李虎仁也赶紧把手放上去,三只男人的手表示出团结战斗的情谊。

方力元没看到这一幕。

从总团来的于芳,正和他在工作队房后的芨芨丛里面进行一次对他来说生死攸关的谈话,于芳是严肃的同时又是热忱的。

他俩脸对脸站着,方力元的目光低低垂下,不想、也不敢往这张秀丽的脸上看,这不是属于自己的那张脸,它离自己这样近,近到能闻到从那上面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皂味。而属于他的那个面孔,连最廉价的肥皂味也没有,就像地畔上随便怒放的苦菜花、马莲花、石竹花、打碗碗花那样,清新自然。

可它,离开自己好几天了。

“力元! ”

呼唤中满溢柔情,还略带点娇气。

方力元吃了一惊,他恍惚间几乎张开双手去拥抱对方:“改——芸。”

“力元! ”

“噢! ”

方力元惊醒了,眼前是布满甜甜笑意的总团秘书于芳的脸。

“唉……”他重新垂下头,他的心在滴血,为了那个不顾死活爱他的人。

依稀听见附近人们的交谈,方力元明白,自己告别红烽大队的时刻到了,而他的行李也早已捆扎妥当,那是金队长一边训斥他一边帮他拾掇好的。

“没出息! 革命青年的样子哪去了? ”金队长声色俱厉。

方力元的知觉麻木了,对队长的斥责毫无反应。

直到于芳来找他,并把他带到这个背静的地方来,他也没说过只言片语。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离开她,他就成了一眼枯井,一块石头,一具僵尸。

“改芸啊……”他在心里呼唤,亲吻,爱抚她。

泪水夺眶而出,落在长满青草的土地上。

“你哭了! ”于芳的口气中带上了鄙夷与不满。

方力元赶紧把泪抹去,又苦又咸的泪水往肚子里咽。

“力元啊,不是我说你,小资产阶级的情调在你身上十分严重,这也是你犯错误的根由。不用说与白求恩、雷锋同志比,就是作为一个普通的革命青年,你也相去太远太远了炫书ūmdtΧt。còm网! 你应当认真学习《毛泽东选集》里面的有关文章,彻底改造自己的非无产阶级思想,争取做一个合格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方力元同志,国内国际上的反动势力,正同我们千方百计争夺接班人,你的立场值得考虑……”

于芳讲得荡气回肠,热情澎湃,眼放光,声颤动。

“啊! ”

方力元恍若做梦,直直地看着两颊绯红、情绪激昂的同学。

“我……”他一副失魂落魄、心灰意冷的神情。

“方力元同志! ”于芳一脸恨铁不成钢,“古人尚且反对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何况生活在毛泽东时代的我们! 你已经掉人了泥潭,被阶级敌人腐蚀了,党组织认为你出身革命家庭,才极力挽救你,你不要执迷不悟,辜负了大家的一片苦心。”

她在方力元肩上猛击一掌。

“啊! ”方力元感到了震慑,感到了威严同时也感受到深情,他逐渐走出梦境回到现实中来了。

“金队长,可不敢忘了红烽的贫下中农呀! ”田耿的大嗓门听得真真的。

金队长气贯长虹的大笑压倒其他声音。

这就是现实?

社员们正在出工,方力元似乎看到刘改兴倔强、愁苦的身影走在人群中。

“……”他张开嘴,想喊他一声,只不过想想而已,毕竟什么也没叫出来。

于芳洞若观火的一双眼睛正严厉地盯他。

自从那一阵坷垃无情地打碎他的梦,他一直见不上刘改芸,忧心如焚,坐立不安。方力元忘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肝肠寸断,望眼欲穿。她是死是活,没有人向他透露只言片语字。

悬念的锯条在他心上拉动。

他真想喊住刘改兴,从他嘴里掏出有关改芸的一言半语;水成波这几天咋不见了呢?

于芳“哧”地冷笑了一声:“方力元呀方力元,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 你犯的什么错误? 性质严重! 丧失阶级立场。人们都避之惟恐不及,你还指望有人同情你可怜你帮助你,给你通风报信呀? 赶陕猛醒吧,我的方力元同志! 来,坐下,冷静一下! ”

她把他摁在一段卧倒的枯树干上。

方力元乖乖地听从了。他忽然感到惊悚,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同学,有种无形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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